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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罗思雨”


周三是严林的受难日,因为这天有体育课,而好巧不巧一班和43班的体育课是一起上的,这也就意味着他将不得不和米兰碰面。

光是碰面一节课也就算了,问题在于米兰周三的亢奋是可以持续一整天的,甚至还可能提前到周二晚上——比如这周二晚上严林做物理作业的时候手机就开始狂震,他抬头看了一眼,果然是米兰在q丨q上连着发过来十几条消息,手机震得他桌子都在晃。

他的头开始疼了。

严林不想回,打算和米兰拼一波耐力,看是她先放弃打扰他还是他先顶不住回复她,比了十分钟以后他被米兰的毅力打败了,并且怀疑如果他继续不回复她会持续给他发信息发到天亮。

行,我输了好吧。

严林认命了,刚要拿起手机,他们家院子门口就传来一阵响动,呼呼喝喝的说笑声和道别声传来,让他知道是父母回来了。

那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半。

他的父母原本并不是惯于晚归的人,只是最近情况有点特殊,他们时常会跟附近的几个邻居一起在外面吃饭喝酒,聊一些有关拆迁补偿的事情。

他们家这一带算是城中村,跟全世界所有的城中村一样设施老旧条件恶劣,而且有多不胜数的违章建筑,挤挤挨挨地凑在一起也不知道有多少年了。半年前拆迁的通知下来了,这一片地被卖给了一个大房地产商,资本家的规划很美好,要和政府一起把这里变废为宝。

拆迁嘛,总是难免很多复杂的纷纷扰扰,他们这一带有些人家好说话,拿了补偿后早早就搬走了,现如今房子都拆掉了;也有一些犟种留下了——比如严林的爸爸严海和他的妈妈张春燕。

他们倒也不是不想搬,只是不满意开发商给出的补偿条件,想多得一些,于是就拉着附近几个有同样想法的邻居,天天跟开发商对着干,坚持留在原地不搬走,成了有名的钉子户。

今晚他们应该又去哪个麻将馆或者大排档里共商国是了,回来的时候一身酒气和烟味,张春燕扶着已经烂醉的严海进了屋,急火火地跟严林说:“严林,快快快,给你爸倒杯水!”

严林其实不太理解一个喝酒喝了好几斤的人为什么回家以后还得喝水,但是他不想掰扯这些事,于是只默默倒了一杯水端过去。

他爸爸严海大咧咧接过了杯子,一顿大酒让他满脸通红,精神也很亢奋,很高兴地说着醉话,拍着严林的胳膊说:“孩子,咱家要发财了知不知道?咱家人的命要往好处走了!”

然后就是一串大笑。

严林皱了皱眉,等严海把水喝完就把杯子拿走了,然后就把作业和手机拿进了自己的房间。

发财?也许吧。

改命?他看未必。

不过这些事儿是不归他管的,他要管的仅仅是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把学习搞好,然后上最好的大学。

靠努力改变命运。

他在狭小、逼仄、破旧、潮湿发霉的房间里坐下了,窗户外面到处是断壁残垣——那些都是已经拆掉的危房,现在成了半工地,只剩几栋小楼倔强地扎在原地,像是平坦的草原上忽然冒出的几棵枯树。

他不再看,继续翻开尚未完成的物理作业,刚写了两个字手机又开始震,他叹了口气把手机解锁,看到米兰发来的信息。

严林女友的第90个小号:你在干嘛?

严林女友的第90个小号:喂严林,你屏蔽我了??

严林女友的第90个小号:你再不回我明天体育课上就亲你了啊!

严林:“……”

他赶紧上线。

清北抢我:在写作业。

他刚打出四个字,对面立刻就发来一大串话,好像等待已久了。

严林女友的第90个小号:我靠你终于回我了,你再不回我就要报警了。

严林女友的第90个小号:下次你得回快点儿,不然妈妈得被你吓死。

清北抢我:……

米兰给他发信息一般都是这样,没什么正经事要说,就是问问他在哪里、在干什么,他的回复一般也就是几个句号省略号什么的,她也不在意,还挺自得其乐。

就比如现在,她就兴致勃勃地跟他说她们43班今天来了一个借读的转校生,初中还跟他和侯梓皓同校呢。

严林女友的第90个小号:她叫罗思雨,你认不认识?

严林从小学时候起脑子里就只有搞学习,他才不会记得什么无关紧要的初中女同学呢。

清北抢我:不认识。

米兰也很快就回复了。

严林女友的第90个小号:nice,不重要的女生别记,以后继续保持。

严林女友的第90个小号:(oo)

严林无语地关上了手机。

米兰又继续发了几条,严林不再回了,她也挺识趣,知道今天他耐心的份额基本已经被用掉了,因此见好就收,聪明得滑不溜手。

让他无计可施。

第二天早上严林发现只有他妈妈起床了,在做早饭,而他爸还在屋里睡觉。

他洗漱过后坐到桌子边喝小米粥,一边吃一边问他妈:“爸今天不用去上班?”

严海在附近的一个机械厂工作,平时这时候他该起了。

“他请了半个月假,”张春燕回答,“这不是怕人家来强拆吗?家里得有个人占着,万一再来人沟通,你爸也能把话说明白。”

他妈妈看起来既欢喜又忧虑。

她还感慨:“你就好好学习,家里的事儿都不用管,你爸不会让咱家吃亏的,争取从开发商那儿要出两套新房子来,留一套给你以后用。”

严林:“……”

他沉默了一会儿,又喝了两口小米粥,斟酌一下后又说:“妈,要不你也劝劝爸,差不多就行了,别贪便宜,省得出事儿。”

这话诚恳,可惜张春燕没怎么听进去,只马马虎虎地点头,然后就说:“放心吧,你爸妈有数——快吃饭吧。”

严林心里有点闷,说不出理由的闷,而且莫名有点不想在家里待,因此匆匆吃了两口就出门上学了。

因为家里拆迁的事儿,严林最近多少有点烦躁,他本来打算上体育课打场球放松一下,结果没想到他的球友侯梓皓比他心情还差。

而且是差得不能再差。

从早读课开始就一直挂着脸,收作业的时候也不理人,以至于他前后左右的人都不敢招惹他,一个个噤若寒蝉,到了课间都不敢说话。

葛澳就更惨,因为他完全是无辜的,现在跟周乐琪坐一起,上课的时候莫名就会紧张,下意识会坐得直挺挺的听课,结果等到课间的时候他已经背肌酸痛,算半个废人了。

严林深感无语,在走到操场去上体育课的路上忍不住问侯梓皓:“你到底怎么了,昨天为什么非得换座位?”

葛澳比他还好奇,也追着问:“就是就是,你展开说说,也算兄弟这背肌没白酸。”

而侯梓皓根本没心情搭理他们。

他的注意力依然全在周乐琪身上。

他现在虽然跟她坐得很远,可是有关她的一切他还是没法克制地关心。

比如今天她走进教室的时候他就看到了她眼下的青黑,知道她昨天一定失眠了;生物课下课的时候她趴在了桌子上,他于是怀疑今天她又没有吃早餐;还有此时此刻,她正独自一个人走在他的斜前方,身边没有一个朋友陪着她,他于是又担心她会不会因此感到孤独。

……他就像个事儿妈一样担心这担心那,尽管他清楚地知道人家根本不稀罕。

真要命。

严林和葛澳跟侯梓皓认识很多年了,尤其严林跟他从初中开始就是同学,从来没见过他状态这么不好,因此难免有些诧异,此外还对他有点同情。

葛澳悄悄和严林说小话,八卦:“唉,我怀疑猴子是失恋了。”

严林:?

他震惊,回问:“他跟谁恋?”

葛澳:“废话,周乐琪啊,你看不出来他喜欢人家?”

严林:???

竟有此事?

他真没看出来。

葛澳恨铁不成钢,吐槽:“你个废物能看出什么来——哎呀反正他就是喜欢她,我估计他要么是早恋被举报了,要么就是表白被拒。”

严林点了点头,又打量了一眼仿佛已经超然物外的侯梓皓,冷静分析:“也许兼而有之。”

葛澳:“啊?”

严林:“可能是早恋未遂,同时还被举报了。”

葛澳掬一把同情泪:“我靠这也太惨了!”

严林也略感同情。

然而他的同情刚冒了个头,米兰就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忽然冒了出来,她今天扎了个小辫子,额前的刘海儿蓬松柔软,蹦蹦跳跳地就朝他跑过来,还兴高采烈地跟他挥手、大声喊着他的名字,引得满操场的人都看了过来。

严林只想立刻离开此地。

而在米兰朝严林跑过来的同时,她身后还有另一个女生也向严林和侯梓皓走来,直到走得很近了才略显局促地跟他们打招呼。

米兰主权意识很强,一下就把严林挡在自己身后,杜绝他和其他女生说话的可能,而严林本来也没兴趣跟不认识的人说话,因此就没搭理;至于侯梓皓,当时还在偷看周乐琪,自然也没有要跟眼前这个女生说话的意思。

可是……他却发现周乐琪正在看着他这边,脸色惨白,神情也很不对劲,他仔细分辨了一下,才发现她正在看的就是他面前的这个女生。

他不由感到奇怪,也就多问了那个女生一句:“不好意思,请问你是?”

那个女生似乎没想到他会不认识她,当时的脸色有点尴尬又有点落寞,像朵脆弱的小白花。

她回答说:“……我是罗思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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