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日月总是弹指一挥间,因为实在没得什么烟火气息,总像是被遗忘一般,距离上次与山越相见,细细想来,已经过了足足白日之多。
一阵青烟散尽,上邪缓缓现身。
许久未曾出现在松露山,他此番突然前来,也并不是闲来无事要找山越叙旧,而是前日,九重天举办了祈夏盛会,冥界破天荒同其他仙家地域一起,收到了邀请。
他作为冥君的伴侣,得亏一同前往了。
这才能在酒过三巡后溜之大吉,找到被关在天牢里受“闭门思过”之罚的贺青山,用威逼利诱的手段,却也是阴差阳错之间,彻底得知五百年前山越与凡人纠缠不休的真实原因。
又适逢他们回到冥界之时,在三途河畔路遇了许多刚下界而来,磨损惨重以至于无法投胎的人间鬼魂,他鬼使神差地多问了一句,才得知他们这些凡鬼,生前竟都是松露城的人。
思来想去,再加上贺青山的断言,上邪不禁后悔在贺青山询问他山越的近况之时,他便应该如实告知,不侥幸说谎的!
他将来龙去脉捋了又捋,担心颇多却不敢就此下什么结论,因此冷落了帝澈,被折腾了好几次。本想同帝澈倾诉,但话到嘴边,他还是犹豫,也害怕他一多嘴,扭转了原本无恙的局面。
直到他从帝澈那里得知松露山需要一名新的山神信使的消息。他才醒悟,事情已经很严重了,他若再隐瞒下去,不相信贺青山一次得话,山越也会像木真秋一样,被新的山神所“代替”。
所以他马不停蹄地从冥界赶来了。
“山越!山越!”
刚一现身,上邪便扯开嗓子大喊山越的名字,忧心忡忡的神色与杂乱无章的步伐,无一不显示着他的焦急与担忧。
“山越!你在哪里?!你回来了对不对!”
时间太过漫长,上邪都有些记不清楚他给山越隐藏气息的香囊,下山的那天是什么时候了,他沿着山腰一路寻找,在一众林深树密中瞥到了山洞一角。
“!”怎么把这里给忘了,当真是急得没头没尾了。他懊恼一声,想也没想便施法进到了山越以往居住的山洞中。
这一看,不禁整个人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只见偌大的山洞,空灵的环境中,百草枯萎,花叶凋零,原本充沛的溪流如裂帛一般干涸发臭,正中央,神树裂成数只枯干,轰然倒塌。
入目疮痍,满是狼藉。
勉强有几只萤火虫飞舞在神树上空,却也是奄奄一息,感受到有人闯入后,结伴挣扎着要向他飞过来,但还没碰到鼻尖,便“歘”的一下神魂燃尽,在上邪眼前化作一缕难闻的白烟,“……”
整座山洞,霎时间沦为昏暗。
这样的情形,在蠢笨的人也知道出事了。他来不及进去看一眼,法术一挥便将自己转送到了神庙外。
“山越!木真秋!!”
他抬脚便朝神庙里跑去。
一边踩着台阶节节而上,他一边张望四周,见神庙周围的草木,长势与颜色还算正常,心里微微放心了一点,但也只是一点。
这时,神庙里响起一连串清脆的鸟叫声。
“!!”是山鸟,还好有个活物在。
上邪急匆匆地与古榕树擦肩而过,脚步还未落下,便迎面与振翅飞出来的山鸟撞上了,山鸟轻盈茂密的头冠扫过他面部,一声尖利的鸟叫响起,“!”
好险!他捂住鼻子向后退了半退,定睛看着也在刹车的山鸟,惊叹差一点对方的尖喙就戳他鼻子上了。
真是够冒失了。
不过他哪里有时间担心这个,惊吓稍微缕平后,他一把抓住了山鸟,把它掐在了手掌心里,劈头盖脸就道:“我问你,山越呢?!木真秋呢!”
“叽!叽叽、喳喳唧唧!”
山鸟惊慌失措地乱叫起来。
“叫什么叫!山越呢!回来没有!!”
“叽叽叽叽喳……叽叽!叽叽叽叽喳!”
上邪的神情从慌张、担忧一点点变为震惊,“你说什么?木真秋他…”
“叽叽喳!喳喳!喳!”
他脸色“刷”得一下白了个透底,脑海里霎时间被“凡人”两个字遍布,劈手一松,便把山鸟扔飞了不出,不顾一切地朝山神庙里跑去。
身后,散落大把华丽的羽毛。
而他跑进庙里,不过几番打量,就在山神神像后方荫蔽的角落里,看到了掀起白布,露出一张脸的木真秋,“!”
“木真秋!”
他吃惊地跑过去,山鸟随即落在神像一边。
先探鼻息,再探神识,上邪伸出手指定在木真秋脖颈间,像突然被烫了一下似的,全身震了一震,“……”,居然…
不可置信的因子已经蔓延到了他紧缩的眉宇间。
山鸟飞飞停停地围绕在木真秋周围,一直用黑色小巧的眼珠盯着他,似乎也是在担心,并向他询问结果。
“……”他惊讶难定,只能慢慢地收回手,不言而喻地看了山鸟一眼,摇了摇头。
山鸟凄叫一声,振翅飞离。
这一声在宏大的山神庙里久久不绝,上邪再次垂眸看向木真秋,眼神复杂又惋惜。片刻后,他抬手撩开了木真秋身上的布子,情形已经非常明晰了。
而他,必须要搞清楚木真秋是如何死的。
简单检查了他身上凝固成宛若血盆大口一样的伤口,再结合山鸟告知自己的,木真秋是被一众凡人抬上山放进来的,他可以百分百确定,一定是松露城,一定是与山越有关…一定是那个轶司臻。
轶司臻…上邪一脸凶狠地盯着木真秋,双眸愤怒充红,想起贺青山说得话,恨不得现在就一个法术穿到山下,将他碎尸万段。
他袖子一挥,木真秋的身影便消失在面前。
现下看来,山越一定还在那个凡人手里。
连神树居然都能被毁成那样,凡人果真没一个好东西!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可还安然无恙?
“……”
余光扫到山神庙中俯视万物的神像,突然就心神不宁起来,悲切之情无以复加,他双手合十,站在神像面前,闭上眼,诚心地拜了又拜。
刚走出神庙,山鸟便急不可耐地飞了过来。
他低着头匆匆行路,看都没看山鸟一眼,只嘱咐道:“我去带山越回来,你看好神庙,绝对不可以让凡人闯进来。”
“叽叽喳叽叽喳!”
他方才冷静下来,仔细想了想。
首先松露山神树被毁这件事,绝对不能传到九重天去,九重天刚举办完盛会,若在这节骨眼上被天帝发现松露山山神与信使,一个逗留人间,一个莫名神陨,定会引起众人暴怒,届时恐怕…
还有就是贺青山。
前日见他,他仍旧是一副“不知悔改”的模样,虽然得知真相后,倒能理解他为何那样阻拦山越,但这次…想来要必须管住他了。
否则要怎么和他说,说山越濒临危难?
那岂不是要翻天覆地。
“!”,“对了!”
他猛地站住,看向被他收在袖子里的木真秋。他怎么差点给忘了,当务之急,是应该先阻止新一任信使的选拔!
若是等掌管信使升任的天官调查清楚,那九重天迟早也会知道的。可眼下,他要去哪里找一个假信使来迷惑天官呢?
山鸟不远不近地盘旋在他身后。
上邪灵光一闪。
时间紧迫来不及解释,他用法术一把将山鸟揪到他身边,随后将木真秋放出来,起势施法,用移形换影的法术便将山鸟变成了木真秋。
“叽叽叽!叽叽叽!”
“从现在开始,你就先代木真秋做这松露山的信使,在我带山越回来前,哪里都不准去,知道吗?”
山鸟变作的木真秋点了点头。
于是上邪又给他身上设了层结界,让一般人觉察不出他的真实身份,但毕竟是假扮,信使的神息还是不够充足,要是有天官下界,一定会立马现出原形。
上邪想了想,突然瞥到个在太阳光底下金光闪闪的东西,他用法术扯开木真秋的袖子一看他手腕,居然是个镯子,“!”
仔细嗅探,那上面居然还沾着山越的气息。
一时间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他把手镯取下来,又用自己的法力将信使的神息加固,随后抛给山鸟,再次嘱咐道:“这手镯能帮你一阵,切忌千万不要暴露,也不要出神庙,我去去就回!”
说罢,上邪便施法消失在山林间。
——“上邪,你当真觉得,是我太过自私,对不起山越吗?不,你错了,我从始至终都只是想保护他。”
“实话告诉你,五百年前,我毁了半条命的修为,才在天帝毁神灭骨的重罚下达前,将山越一分为二。”
“他是罪人,为了一个从一开始就在欺骗他的凡人,涂炭生灵,杀人不眨眼,短短三天便叫松露城枯骨亘生…”
“可你知道吗?他口中的爱,不过是那些个凡人采药时中的花毒罢了,梭若花…凡人将它口口相传,吹嘘它有能让人长生不老的威力,竞相寻觅采炼。”
“实际上,都是无稽之谈。”
“它最可怕的能力,也是唯一的能力,便只是会让凡人迷失自我,不知不觉地蒙蔽心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当下的感情幻构成爱…”
“所以山越为之所付出真心和代价的,不过是一个中了花毒的凡人…不过是梭若花的圈套罢了。”
“可他竟毫无惧意,还想着与那凡人再续前缘。”
“我不顾禁忌将他魂魄分离,留下他这一缕魂,再培养出来一个听话乖巧的山越,你知道有多难吗?”
“那个何静之…他就不应该去管!那都是他五百年前欠下的债,本就应该有人替他去还!被至亲屠杀满门,自己亦身陷囹圄,命不久矣…”
“全都是因…全都有果…”
“我只是想保护山越,保护他…做个好信使而已,仅此而已。”
—
上邪在整座松露山上设下了大雾结界,以防天官突临。再三确认后,便赶往松露城。贺青山透露给他的真相,此刻成了他这个局外人不得不“背叛”山越的证据。
已经没有理由再怀疑贺青山会说谎了。
如果五百年前那个中了毒的凡人孩童,令山越念念不忘,铸下大错的凡人就是轶司臻得话,那如今的一切便都说得通了。
他从一开始便觉得稀奇,明明山越什么都不懂,却对轶司臻与常人那般不同,原来是因为…可若五百年前是种了错的因,那五百年后的今天,轶司臻…对山越,是否真心呢?
就怕…得到的还是错误的果…
他不敢去想这毁天灭地的绝情。
就在这时,上邪突地嗅到一阵极为浓郁的烧焦味。他从沉思中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已经到松露城城门口里,在贺青山口中,这里五百年前,曾是血流成河的第一道关。
但现在与那时,貌似并无太多不同。
硝烟弥漫,荒凉朽败,状如地狱。
上邪沉呼一口气,抬脚迈进。
“!”,又猛的收回。
一股异样的凉意顺着迈出的脚尖迅速地窜上了腿,在腰腹间蔓延开来,“……”,结界!他猛地退后两步,抬起头便打量城门与周边,惊觉此地何时被人设了结界。
而紧接着,体内的寒意突然变得刺骨无比,强硬地直朝他心窝中冰冻去,“嗯!?”,他愕然一声,疑惑更浓。
好在他此前已经剔骨剖心,根本没了资格来体验这种痛苦,但究竟是谁,在这里设下如此歹毒的毒术,阻止人进去。
上邪眉头紧锁,又尝试了几番,竟发现自己堂堂冥界神君的伴侣,竟对这结界束手无策,若非对方主动出手制止,他居然连感觉都感觉不到。
这…看着面前若隐若现的白色圈套。
他连一点破绽都看不出来,自然也闯不破。
“……”没想到会在临门一脚遇到如此棘手的问题,上邪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差了下去,思量一番,他神色一凌,干脆便一不做二不休,要同这设界的凡人碰上一碰。
他催法飞起,高高地悬在城门之上,一览城下与城内的恐怖风光。
法力凝结,便要出手。
突然,他瞳孔猛震,看到城里的一个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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